携碑灵岩
程鹏起一返回北京,便立即被投入大理寺狱,罪名是“钻刺得官”“麋费国帑”,最后判处充军边塞。程鹏起一再上书陈述前后经过,为自己鸣冤,几经周折,虽被无罪开释,恢复前授游击职衔,但此时中日已在朝鲜展开大战,借兵时机已失。
程鹏起便请求入朝参战,明廷命其至朝鲜军前听用。及班师回国,他又从军广西,参与平定叛乱。后来努尔哈赤在辽东起兵,徐鸿儒在山东起事,程鹏起又都向当事献策,但此时石星已失势而死,朝廷无人理睬其策。由于进取无望,鹏起便组织家班四处演出,与文坛名士诗酒唱酬,聊遣岁月。
万历三十五年(1607)春夏之间,程鹏起漫游至泰山,又应长清知县王之土之邀,来到了山奇水清的灵岩禅境。鹏起崇佛,素与曹洞宗高僧觉浪道盛相交甚厚。来灵岩后,他又与灵岩住持戒空和尚一见如故,结为方外莫逆。两人在方山“可公石床”上谈禅竟日,为此鹏起特在石壁上题刻 留念:“万历丁未闰六月 初八日宿此,与戒空谈禅。相如程鹏起记。”这方摩崖至今犹存。
这一天山雨初霁, 王之土邀集了几位官员、 名士来寺与程鹏起小聚, 这里面有山东按察使徐梦麟,泰安知州江湛然, 济南名士刘亮采、刘敕等,酒酣兴浓,话题不觉又聚焦在“借兵暹罗”的往事,众人见当 日慷慨伏阙的壮年国士, 而今已是霜生两鬓,老境颓唐,都不禁为他奇功未就、蹉跎山林而深抱遗憾。
只听徐梦麟以手击案,恨恨地说:“当日朝鲜之役,朝廷若不撤回先生, 而是借暹罗兵远征日本,必能一战破敌,何至劳师糜响,拖延八年之久,使我大明国力大损,至今思之,令人痛惜!”当即挥毫题写一诗,赠予鹏起:“归来瘴海鬓成丝,曾拥楼舡斩月支。嗟我十年筋力尽,怜君九死事功垂。空林雨对高人榻,绝巘云连无字碑。惆怅灵岩松万壑,封侯莫负故山期。”
程鹏起展开诗卷,当读至“曾拥楼舡斩月支”,回想自己当年驾驶楼船远赴暹罗,何等意气风发,而今垂垂老矣,竟一事无成,不觉潸然泪下。刘敕忙执酒宽勉道:“借兵一策,已足见大丈夫社稷经纶,人生有此一举,便已名标青史,事之成与不成,不须斤斤计也。”
说罢也赋一诗:“衔杯各自说行踪,万里蓬飘喜再逢。一羽今消天外瘴,数言曾罢海东封。论功应已 垂青史,逃世何劳问赤松。我有文章君有计,千年谁不羡双 龙?”刘亮采、江湛然等见状, 也纷纷泼墨题诗相慰。程鹏起捧起这长长墨轴,感慨言道:“ 我为国献策,浮槎海外,九死一生,却遭群小诽谤, 功败垂成。郁积胸中,十余年矣!不意今番远游灵岩,幸会诸公,竟能发我心曲,道我隐衷, 鹏起得遇知己,今生无憾矣!我有意将诸公华章,镌之禅林,使世人知鹏起此段报国孤忠,不知诸公以为如何?”诸人连声称好。
程鹏起遂用所擅之草书,把诸诗汇抄一卷,交付戒空和尚,让其觅工刊石,立于寺中。若干年后,程鹏起在扬州赍志以殁,其当日借兵暹罗之秘策与出使记录也均在沧桑中湮灭无迹,以致后人对这一公案真相深感困惑。幸有当日所镌灵岩诗碑穿越历史积尘而重现,披露了那一段波诡云谲的壬辰秘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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